崔龙目瞪口呆看着祖父将御史大夫宅邸占了,又理直气壮命令顾宅仆从去公廨廊房拿他的行囊物件:『再准备车马,我要出个门。』
顾府管事好半晌才消化完这些信息。
五官几乎要纠缠成一团,不得不应下。
崔龙全程心惊胆战。
她生怕祖父行为彻底激怒御史大夫——这位御史大夫在外界的名声毁誉参半,崔龙结交士人无数,没少从他们口中听说这位的评价——唯一肯定的是,顾池确实是睚眦必报。
不过,崔龙没当着外人的面阻拦祖父。
只是等祖孙俩一块儿上了马车,驶向崔府方向,她道:『顾府毕竟不是自己家,祖父住着恐有不便。祖父跟孙儿住着不习惯,孙儿名下还有一间空置的宅院,距离王庭也近,骑马不过一刻钟。祖父要不要去那边暂住一阵?』
上班通勤一刻钟,确实很近。
崔孝直言拒绝:『不了。』
住顾池家里,方能解他被坑的火气。
改元后,崔止无心官场,推了几次任命,只肯领虚职。平日与夫人崔徽游山玩水,因此夫妻俩一年到头有一半时间不在王都。崔家二老原先住在西南老宅,一开始日子舒心,可随着崔氏发展重心往王都凰廷转移,老宅那边清冷得不行,他们便开始思念几个孙辈。
不多久也搬到了王都定居。
崔徽跟崔止近半时间都在外游玩,不怎么跟崔氏二老打交道,这就苦了崔熊崔麋。之所以没有崔龙,自然是因为崔龙已经过继给了崔孝,崔氏二老想管教她也管教不了几句。
崔孝哂笑:『老而不死是为贼。』
他是一点看不上这俩老东西。
崔龙吃着车厢中的干果,叹气之余也生出一点儿怜悯之情:『……我看大熊是要忍到极限了。因着外祖二老的干涉,栾公对大熊几番刁难,连苗女君待大熊也冷淡了许多。』
崔熊到现在也没能让苗讷点头成婚。
崔家二老『居功甚伟』啊。
小情侣早年感情还是很深厚的,崔熊再怎么黏黏糊糊,苗女君也不会排斥,任由对方跟着东奔西跑。后者一心奉公,想在朝堂根基稳定再考虑个人事宜,崔熊也觉得没问题。
这些年一直很稳定。
直到崔家二老搬来了凰廷。
仅是几次接触便让苗女君甚是不喜。
对苗讷而言,她到哪里都是苗讷,犯不着为个男人,她与崔熊就从『苗讷跟喜欢苗讷的崔熊』变成了『崔氏子崔熊跟他未来宗妇』。
她有名有姓。
不需要一个笼统标签囊括她这个人。
崔家二老不觉得自己态度哪里有问题。即便苗讷是朝中新贵,但也是自己孙儿喜欢的女子,未来的崔氏宗妇。对年迈长辈恭顺一些有毛病吗?基本的孝道都不讲,怎么当官?
崔孝安静听完:『原来如此,我就说栾公义怎么待我不冷不热的,好似我得罪他。』
他跟栾信关系尚可。
他九死一生努力圆满的文士之道也帮栾信贡献百分之一的进度,万一哪天从圆满晋升到了至臻,那就是九分之一的进度,含金量很高的。只要不是特殊情况,都没必要冷脸。
很显然,这次情况就很特殊。
栾信嘴上不说,行动上却很护短。
老师跟学生,关系亲密不亚于父母与子女,苗讷因崔氏二老心里不痛快,栾公义自然也不痛快。栾公义不痛快了,自然也要旁人跟着不痛快。捋清楚始末,他刀扇一拍掌心。
点评道:『大熊这方面实在是不痛快。』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崔龙欲言又止。
家人之中,她跟两个弟弟相处时间最久。不同于外人的评价,她倒是觉得崔熊是全家所有人中心眼子最多的那个。心眼多,心思也沉。年纪越大,他越会掩藏他真实想法了。
说话的功夫,马车在崔府门前停下。
祖孙二人刚进去就发现气氛不太对劲。
崔徽与崔止神色平静,崔氏二老银发满头,脸色泛青,崔麋低头拨弄手钏珠子,崔熊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淡漠。待下人通报,崔孝跟着崔龙也来了,二老脸色愈发怪异。
崔孝仗着自己辈分大,直接上主位:『今日家宴,本是喜事,崔公为何这般脸色?』
崔氏二老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即便心中不爽崔孝一个外人也跑来家宴讨人嫌,但嘴上万万不敢说出来。崔氏除了崔熊兄弟,另有数人在各地任官,崔氏姻亲当官的就更多了。万一自己开罪了崔孝,崔孝扭头拿这些人开刀,那真是后悔都来不及了。不仅不能给人脸色,反而还要笑着好好招待。
『无甚,只是季节到了不适应。』
『哦?那可要注意了。』
崔徽夫妇朝他行礼问安,气氛融洽许多。
崔孝给女儿使眼色。
他很好奇自己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家宴本是亲人联络感情的场合,这一场却吃得食不知味,特别是崔氏二老,简直味同嚼蜡,全程只动了几筷子,完全一副气饱了的模样。匆匆寻了借口离席,看着颇显狼狈。
直到外人走了,崔孝才开口。
『刚才发生了何事?』
崔熊淡声回应:『无甚,不过是祖父祖母听到堂兄不慎坠马残废,疑心人为设计。』
崔孝摇头:『这好没道理。』
崔熊:『确实没道理,不过也能体谅。堂兄几个是祖父祖母看着长大的,养在身边的孙儿,彼此感情自然更深厚,一时关心则乱也是情理之中。他们年纪也大了,想撒火便撒火吧,总好过憋在心中,急火攻心害了自己。』
『堂兄……几个?』
『是,他们约好进山狩猎,马匹偶遇山君咆哮,惊惧失控,他们一时没防备就被甩下马背,不慎被马蹄所伤……好在没危及性命。』
崔孝:『……』
多年职业素养告诉他里面有问题。
只是看着崔熊眼睛,后者一片坦然。
他问:『伤在何处?』
『唔,这伤处……但好在堂兄膝下子嗣丰盈,也不打紧。』一个没有继承大宗资格,身上没有官身,靠着吹嘘营销出来一个名士头衔的废物,对崔氏的价值也只是生孩子了。
孩子都生够了,其他就不多求了。
崔孝:『……都伤一个位置?』
崔熊笑道:『那哪能?也有伤别处的,断手断脚都是小伤,杏林医士出手便能无虞。也是幸运,要是马蹄再偏一些,踩中了喉咙心脏或是脑袋,杏林医士也是无力回天啊。』
崔孝:『与你有关?』
崔熊摇头:『外祖是御史台中丞,耳目通天。孙儿哪里敢知法犯法,草菅人命呢?』
崔孝脑中神经被触动。
他在这个外孙身上看到了挑衅。
不是挑衅他一人,而是挑衅问责他的人。崔孝算是明白崔氏二老为何脸色这么差了。
崔熊还通知了一事。
他过两月要外调地方,五年可归。
崔孝:『……』
要记得没错的话,吏部的栾公义安排苗讷去了地方?崔熊又说要出去五年,看来这俩是顺路了。就在崔孝也想通知一下自己近两年会留在王都的消息,崔徽夫妇丢下一炸弹。
三个孩子收拾收拾要当哥哥姐姐了。
崔孝蓦地扭头看向女儿。
『你——』
崔徽:『应该是回程路上有的。』
崔孝一个眼刀甩向崔止,面对老岳父凶戾眼神,崔止只能硬着头皮道:『岳父……』
这事情就很离谱。
崔徽早过了天命之年,奔着耳顺去了,虽有武气护体滋养而容貌不显岁月,可年纪摆在这里。夫妻俩刚破镜重圆那些年,身体都还算年轻,那时候都没动静,偏偏现在有了。
崔止一路上就在发愁怎么开口。
他祈求老岳父不在。
谁曾想刚回来就撞上枪口。
在场姓崔几人:『……』
崔熊愕然道:『真、真的?』
崔徽点头:『嗯。』
崔麋是半点儿没意外,只是有些发愁看着自家母亲肚子,道:『母亲这胎是双生。』
崔孝坐不住:『你是不是看到什么?克五会有危险?若因这孩子缘故,不如趁还未显怀直接取了,总好过双生难产,一尸三命。』
他实在不愿意女儿多生。
哪怕崔徽如今也不是普通人。
生育风险再小也是风险,谁能保证百分之百安然无恙?思及此,对崔止越憎恶至极。
崔麋连忙摆手道:『没有,这倒是没有。生产肯定是顺利的,只是这俩孩子他……』
未来的走向有些惊悚了。
惊悚到崔麋也不知该不该说。
总而言之——
『外祖应该不会想知道的。』
『我很想知道啊。』王宫内廷,少年沈德托着腮看着地上几片叶子,不解道,『大祭司看着这几片叶子好久,这一卦有这么难算?』
『不难算,只是小殿下要问的内容……』
『问的内容怎么了?我不就是想知道一下天命之人如今在哪儿?』十四岁的沈德已经有了成年身量,但五官眉眼仍有几分稚色,『兴宁那个木头都有神女入梦,朝思暮想,我就不能好奇一下?那人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年纪多大?何方人士?既然命轨注定,我不如早早将人带回来养着,时间久了才有感情嘛……』
即墨秋:『殿下,还小。』
沈德:『大祭司,我不小了。』
她过几天都能跟着荀公一块儿去办差了。她十岁出阁讲学,十一岁入朝辅政,定时去国子学上学,隔三差五就被姆妈抓去一块儿批阅奏本。学习政事都能平衡,已经不小了。
盘在树上晒太阳的公西仇也摇晃着蛇尾。
『如圭想知道,大哥就说呗。俗世男子靠谱不多,家养的肯定比外头野生的靠谱。』尽管他觉得如圭修行资质不行,更需洁身自好,保持童子之身,怎奈何她出身皇家,家里是真有皇位要继承,不可能永远孤身一人。哪怕是让男方替她诞育皇嗣,也得有个男的。
即墨秋收起地上洒落的叶子。
叹气道:『我说了,还小。』
公西仇跟沈德立马明白还小指的是命定之人。这俩默契一致,一左一右,一颗蛇脑袋,一颗人脑袋,左右夹击将即墨秋围在中间。
『还小是多小?』
『很小。』
『上中院?』
摇头。
『上小院?』
摇头。
沈德的好奇心淡了点:『他连上小院的年纪都没到?那他不是比我小八岁以上了?』
公西仇:『五岁?』
摇头。
『四岁?』
摇头。
一人一蛇又往下降,三岁、两岁、一岁、十一个月……一路猜到了刚满月和不满月。
沈德神色古怪:『都没满月?』
公西仇:『才刚出生啊?』
不过,十四岁的年龄差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世上多得是老夫少妻,也有人做梦都想达成老妻少夫,说得就是狼子野心的兴宁。宴司业待他如手足,处处照拂,他居然想给宴司业当后爹。简直是倒反天罡了,宴司业知晓真相的时候,脸都气歪了,直呼是引狼入室。
【我视你如亲弟,你视我如亲女?】
天杀的,这简直是恩将仇报啊!
这件事情发生在国子学寒假游学期间,沈德当时也参加了,当时场景非常凌乱劲爆。
气得宴妙华差点拔剑劈人。
怎料,即墨秋又摇头。
公西仇与沈德都沉默了:『真没出生?』
即墨秋叹道:『刚怀上不久。』
红线还非常非常浅。
沈德按了按额头的青筋,扭头冲公西仇道:『仇叔,我想好了,还是跟你学童子功吧,这个天命之人,谁爱要谁要。日后红鸾星真要是动了,仇叔一定帮我将它捆好了。』
公西仇:『包在你叔身上。』
二人根本没听到即墨秋下一句。
『噗——你说如圭的红鸾星连着谁?』
批阅政务批阅到脑仁疼的沈棠被劲爆消息炸得差点儿呛着,如圭红鸾星连着旁人,她不意外,连着两个人,她也能接受,但她意外的是连着的对象刚怀上,眼下有性命之危。
对方父母考虑过打孩子。
即墨秋重复:『是崔公的一对双生孙。』
『……如圭是储君,不能知法犯法。』
康国前脚定调要一夫一妻,后脚皇太女就撅了大臣家的一对双生子,这不是打脸吗?
即墨秋解释:『没有犯法。』
沈棠头疼闭了闭眼。
『好家伙,没给名分。』
两个都没给,崔止怎么忍得了的。
家宴上,崔止气到捂胸口。
『这我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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