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沉吟一下，轻声道：『你之所以糊涂，感觉身在雾里，乃是因为阶层问题。简单来说，你的位置，你的资历，你的阶层，限制了你的目光和理解。』
方彻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雁南也不是轻易教人的，一切只因为今天的事情，的确冲击太大，让雁南心境都有所触动，所以才会特意教自己一点，也可以说是他心中的某些东西，不吐不快。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机会。
所以方彻很珍惜。
这种老狐狸的教导，往往真的很有用，有时候，一段话，够自己咀嚼好久，每次想起来咂摸起来都能有不同收获。
『封家这件事，错综复杂，归根到底，还是权力与人性，只不过，那层遮羞布上来就在你眼前揭开，而你没有参与到他们这件事发酵的几十年过程里，所以看到的就格外丑陋和直观，格外的血淋淋，甚至不可理解。但你若是从小在同样家族长大，就不会糊涂。』
『人间世……底层与高层是不同的。比如你一直处的一心教，东南，与唯我正教神京，或者守护者的坎坷城相比……天差地别。』
雁南声音有些缥缈，缓缓道：『你要认识到这一点才成。人世间所谓的所有的公平公正，大公无私；永远只有至高层那有数的几个人。这一点，不管是唯我正教，还是守护者那边，都是一样。』
『或许还有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存在各个阶层的人，始终在坚持自己。但这种人，无论任何时候，都是凤毛麟角。』
『慈不掌兵，义不理财，善不为官……所谓的这种话，其实并未是教导人为人处世的道理，而是对过往的一种总结教训！』
『夜魔，你要认识到这一点。所有的所谓哲理真理，都是教训的总结！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也就只是教训的总结，仅此而已！』
『真正能意识到理解了并且化作行动的人，亿中无一。』
『至高层之下，便是高层。所谓高层……』
雁南脸上露出来讥讽且愤恨的神色：『这个层级，乃是任何世界任何时代最最肮脏最最算计最最残酷最最无耻的一个层级。』
『越是高层权力倾轧，就越是残酷。高层一棵大树倒下，随之带出来的，并非是拔出萝卜带出泥那么简单，所有树根所能触及的地方，都会被拔除！甚至土地都会被翻一遍。就算是实在地位太低而没有被拔到的地方，也只是留在土里自己腐烂，自生自灭，但这一生绝不会再有任何飞黄腾达的机会。』
『高层家族也是一样，只有家主和少数一部分人，是为整个家族着想。而越是高层的家族，其中的事情，就会越发的肮脏龌龊。』
『有些肮脏，有些毒辣，是身处底层的人，比如你这种，是一辈子连想都想不到的。』
『底层江湖讲究的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但是高层……不一样。』
雁南清癯的脸上，露出一个深刻的纹路，淡淡道：『这一点，同样是……不管是唯我正教的家族，还是守护者的家族，都一样的！』
『守护者那边的家族或者稍微强一点，但认识其本质，其实还是一样。』
『对于这种情况，我没有办法。东方三三同样没有任何办法！』
『束手无策！』
雁南充满了感慨道：『这个世界，人心是无法不改变的。想要站在高处笑傲风云，那就必须要包容所有的肮脏存在！』
『因为这个世界，容不下那么干净的人。』
『这就是古往今来所有的所谓英雄人物，最终都会成为悲情存在的原因！浊世清流，要么被同化，要么就被毁灭。』
方彻轻声道：『但是雁副总教主大公无私，却是咱们唯我正教都出了名的。』
雁南笑了：『再教导你一点。你现在看我和东方三三，都是完人。或许东方三三比我还要完美一些。但是……我们这种人，一旦需要采取肮脏手段的时候，同样会毫不犹豫。如果没有那样的手段，如果使不出那样的手段，我雁南做不到现在的位置；而东方三三，也早已经死了无数次！甚至早就成就了千古骂名！』
『我俩之所以屹立不倒，便是因为……我们都不是真正的完美与善良。我当然不是，东方三三，更加不是！』
雁南这句话，斩钉截铁。
他看着面前的乱葬岗，轻声道：『你看唯我正教九大家族，何等辉煌显赫，但是这辉煌煊赫之暗处，却是这等噬魂气运阵。』
『你以为只有封家有？』
雁南哼了一声，眼中闪出至极的暴虐之色，淡淡道：『别家，也会有的。』
『为了权力利益，骨肉相残无所不用其极，人可以变妖，变魔，变鬼，如今，居然还能变蛇……未来，不知还能变什么。但肯定还能有无限变化。只有更卑劣，没有最卑劣。而这些，夜魔，你要清楚，只有所谓的高层才有，而底层极少。』
『因为底层哪怕想这么变，都没这个条件。』
『没对比就不了解什么叫做条件……就拿你们一心教来说，如封暖这般一次性坑杀三万六千天级根骨童男童女布阵，印神宫能做到么？他不能！他再残暴再魔头，他手里出现几个天级根骨都需要呵护培养着。』
『这就是条件！』
雁南有些喟然：『条件这俩字，你要深刻认识。』
方彻默然。
雁南这番话，与其说是教导，不如说是感慨。
这种感慨，之前在东方三三那边，也听到过一次，但是却不如雁南这一次具体。尤其是结合封家的案子，再来思索雁南这段话。
用具体事情代入进去思考，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有不同感悟。
雁南淡淡道：『夜魔，我现在安排你三个作业。』
『作业？』方彻瞪大了眼睛。
『第一个，人的层级，分几个。你回去考虑好了跟我说，我看看你心中的层级。』
雁南真正开始手把手的教导了。
『层级这种东西，在每个人心中理解都是不同的。而到了一定层面高度，认识不清，却是致命弱点。这第一点，是九大家族儿女从小就应该明白的东西。而你夜魔，却到现在才真正让你接触。你懂了吗？』
『是。』
『第二点，便是……你看封家的事，无非为了嫡系两个字，嫡系。你回去后围绕这两个字想一想，下次我会问你。』
『第三件事，便是效忠。你看，一个队伍或者一个帮派，或者一个家族，就是任何一个势力，不管大小，都有带头的。而带头的这个人，需要有子嗣传承。比如这个人是光棍一条，那么下面背叛出卖出走他投这种事就会发生。』
『而他有了子嗣，哪怕这个子嗣只是在襁褓中，下面的人也顿时感觉主心骨延伸了，凝聚力从而更强。』
『这人就算不幸暴死，下面的人拥护这个奶娃娃，也能忠心耿耿。』
『而这种情况，如果让下层的人来看，他们会说这些人奴性重，自己给人当奴才上瘾不说，还要拉着全家世世代代给人当奴才。』
『自己当家做主不好吗？』
雁南淡淡的笑着，道：『你也可以考虑一下这种事。都并不需要急着回答我，你自己慢慢思考就是。我也不会急着考你。』
『是。』
方彻牢牢记住。
雁南的布置这三个作业，粗一看，似乎挺好回答，脱口而出就可以。但是，仔细想下去，却真的是包罗万象。
方彻脑子里瞬间就转过了千头万绪。
段夕阳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道：『有点深了。』
雁南淡淡道：『老段，你在毕长虹身上吃的亏，夜魔要不要重新吃一次？』
段夕阳不说话了。
孙无天忍不住道：『五哥，您不是说夜魔这次立了大功了？您可还没说怎么赏赐呢。』
雁南皱眉道：『我刚才的教导，你没听见？以我副总教主之尊，亲自教导一个圣王级别的魔头，难道还不是天大的赏赐？』
『啊？』孙无天愣住：『这也行？』
雁南淡淡道：『夜魔和封雪深夜幽会，招惹九大家族嫡女，这件事被这么多人看着，你们以为这是小事？嗯？』
说着说着，突然火气就莫名其妙的冲了上来，抖手一个大巴掌就狠狠地拍在方彻脸上，骂道：『九大家族嫡女，也是你一个下属小魔可以招惹的？！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
这一巴掌打的真是好重！
方彻直接飞出去一百多丈，整个脑袋嗡嗡响。
耳朵里都流出鲜血来。
两腿发软，浑身无力，甚至，还痉挛了两下，才缓过来一口气。
口中咸咸黏黏的，全是鲜血。
手臂发软，撑了三次，才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段夕阳皱眉道：『怎地下这么重的手？封雪只是找夜魔帮忙而已。不至于就说到招惹了吧？』
雁南道：『段夕阳你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女人，你懂什么？你少说话！』
方彻终于撑起身子，蹒跚走回来，走了七八步，就恢复了不少，再次回到原来位置，跪下道：『属下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这等心思！这次真的只是帮忙，请雁副总教主明鉴。』
『我明鉴有什么用！』
雁南怒道：『问题是，这么多人都知道了封雪和你单独二人上了乱葬山脉！你以为这消息，还瞒得住？』
方彻愕然道：『这……这乱葬山脉可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地方吧？』
『别人或者不会，但你夜魔也不想想自己的名声！』
雁南狠狠道：『你这种杀人如麻的屠夫怎么会在乎乱葬岗？在别人眼中，说不定你就是在这种地方最享受才是真的！然后再加上个女孩子本就胆子小，夜魔把人带上乱葬岗，还不是存心让人家吓的直往自己怀里钻？』
『这等谣言一出去，夜魔你就等着麻烦吧！』
『啊！？』
方彻直接就傻了。
这是什么逆天的言论？我把人带到恐怖的地方就为了泡妞？
不得不说……雁南刚才说他自己也是一肚子龌龊心理果然是有道理的。这等正常人想不到的龌龊肮脏脑回路，这老魔头根本没考虑就说出来了！
『这事儿应该不至于。』
孙无天劝道：『封家自己也会注意的。毕竟封家也不希望传出来这样的传闻。』
『人言可畏。』
雁南眼中凶光爆射的看着方彻，狠狠道：『自己什么身份，什么处境？没点数？封雪乃是九大家族嫡女，是你能招惹的？平常不知道检点？若是一直就没有什么交情，封雪能找你帮忙？夜魔，我警告你，你不要自己招惹杀身之祸！』
方彻连连点头，连连保证：『属下知错，属下不敢，属下不会，属下记住了……』
他心里明镜一样的。
雁南想要打自己很久了。
这一巴掌真的是为了封雪打的么？方总心里一清二楚，当务之急，就是要认错。
无论如何，要先将老魔头的怒气消掉。
早晚有一天，我在你孙女身上连本带利讨回来。
段夕阳非常看不惯雁南的残暴。
不满的看了他一眼道：『多大点事……』
雁南这一巴掌打的太重，其实心里自己也有点后悔，哼了一声扔过一颗丹药过来：『吃了吧，不让人省心的东西！』
『多谢副总教主。』
方彻吃了丹药，然后作突然想起来状道：『对了，在封家人来之前，有一个人出来袭击，我们甚至不是其一招之敌，幸亏封家人撕裂空间出现，封雪还动用了封副总教主的护身神念。才等到援兵出现。』
『嗯？谁？』
雁南瞪了瞪眼睛。
今晚的事情实在是太紧张，这件事封家人还没来得及说，正好被方彻拿来转移注意力。
『我听封家的前辈说，叫他……鬼御座。』
方彻道。
『鬼御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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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哼了一声，看着段夕阳，段夕阳也摇头，道：『一直以来，据说有人在乱葬山脉这边，利用阴死之气练功，但是与我们唯我正教没什么冲突。』
『一会我问问。』
雁南若有所思。
然后抬头，看着连绵不绝的乱葬山脉，轻声道：『这一次，封家封雾死而复生，变身蛇躯应该是可以确定了吧？』
段夕阳和孙无天脸色都有些变了：『这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吧？』
雁南叹口气，有些无奈道：『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若是我早知道，在牢房中就能直接将封雾打成齑粉！』
众人一阵无语。
但是说实话雁南的无奈实在是所有人都无法避免的，谁能想到一个死透了的人的死尸竟然还能变成了一条蛇活过来？
这简直是比荒诞不经还要荒诞不经。
雁南轻轻叹息：『你俩以后也要注意这点，再遇到神鼬教或者灵蛇教的人，不仅仅要杀死，还要打成齑粉，剁成肉沫才成。』
段夕阳道：『别人未必有封雾这等本事吧？』
『以防万一。反正死人又不会还手，多一巴掌的事情就能避免无穷后患，多轻松。』
雁南道：『因为这件事……后果，你我都无法预测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嗯？』
孙无天段夕阳同时抬头。
『封雾的变化这一次，吞噬了一部分唯我正教气运，吞噬了一部分封家气运，而且真正融合了神鼬和灵蛇的气运。也就是说，在他身上不仅仅是实现了三教同流。还有第一大家族，未来唯我正教有可能登顶的封云的气运。』
『封家所谓剥离血脉，只是一个仪式。而真正的剥离血脉是没有人可以做到的。血脉就是血脉。』
『三神归一，三教同流。而封雾本人，还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雁南脸色沉重：『如此小魔，居然能如此诡异逃脱，将来恐怕风波少不了。之前大家都在，我之所以没有明说，便是不想乱了人心。』
『而且，也要预防，其他人也这么做。人心难测，最好不测。』
雁南沉沉道。
『封雾身上的五灵蛊应该是没了。』
孙无天道。
『五灵蛊当然是没了，但是灵蛇神鼬的神力，足够让他用了。』
雁南道：『且走一步看一步吧。甚至现在的情况就是哪怕封雾再次出现了，我们也认不出来。』
对这种情况，饶是雁南，也是无计可施。
段夕阳和孙无天连脑子都不愿意动，更加没啥想法。
方彻在一边听着，突然心中一动，道：『雁副总教主，属下倒是有一条线索，只是不知道有用没有用。』
雁南顿时目射奇光看来。
我们三大魔头都摸不到一点点线索，你有？
『说说。』
『咳咳……问题还要从主审殿说起……』
方彻将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属下发现衣衫上的血迹不对劲。因为雁副总教主您去一掌拍死他的时候，封雾身上的衣衫是干净的。前几天我揍他的血污什么都已经没有了。新衣服，干干净净。』
『如此，封雾身上的血迹就不对劲了。而血迹是否是体内渗出还是从沾染的外界别人的……这一节，其实也是可以看出来的。』
『所以我根据那衣衫判断，封雾身死，到被埋葬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应该是有人从他的身上切下来了两块肉。』
『而这样的操作，一般出自收尸人，因为收尸人是有这一项黑暗收入的。只看收尸人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家属追究不追究而已。』
『一个死人，虽然是刚死，但是背出城，也需要时间的。所以封雾身上的血液，就时间来说，应该是接近凝固的状态。』
『能够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切出来那样的鲜血，说明那两刀切的很深。切掉的两块肉，也不小。毕竟封雾本来就不胖。』
『所以那两刀，一定是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也是一定的。』
方彻沉吟着说道：『而封雾既然全部肉体，都化作了蛇躯逃走，那也就是说，他还是要用原本身体的血肉和骨头等的。既然如此，切掉的这两大块，对他是否有什么影响？』
从方彻开始说这件事，雁南就认真的在听。
说到一半，雁南就已经扭转了头，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在他脸上。
随着方彻的诉说不断的沉思着。
『说完了？』雁南问道。
『说完了。』方彻低头。
『嗯……』
雁南思索着：『这条线索，乃是唯一的线索了，而且异常的重要。下一步，完全可以从这里入手。』
然后目光更加一亮，道：『也就是说封雾还有两块肉在外面？』
『如果没吃掉的话，应该还在。』
方彻苦笑道：『不过已经这么多天，估计……已经是下了肚了。十几天了，好肉也放臭了。』
雁南顿时大怒：『谁让他们吃的！简直混账！』
一只手指着方彻，怒道：『你给我查！将这件事，查个底朝天！查出来后，从严从重，这整条线，我要看到灭族！』
『是，属下回去立即展开调查！』
方彻立即表态。
雁南随即神色就舒缓下来：『不过这条线，你发现的的确是不错！有了这条线，就不至于一点目标也没有！』
雁南的心情舒缓了，段夕阳和孙无天的心情也就舒缓了。
于是，段夕阳随即问道：『夜魔，我的白骨枪你练到什么地步了？』
方彻咳嗽一声，不敢答话，求救的看着孙无天。
孙无天道：『我的恨天刀还没练成呢，你白骨枪急什么。』
段夕阳森森的眼神看着孙无天，道：『老东西，你真的很讨厌。』
孙无天哼了一声，翻着白眼道：『有本事自己去找个传人，老是抢别人的有什么意思？』
段夕阳不理他，对方彻道：『在你离开唯我正教之前，我会对你考教一次白骨枪，到时候，要么你通过考教，要么你就死在唯我正教。』
他淡淡的说完，就不说话了。
方彻呲牙咧嘴，求助的看向雁南和孙无天。
雁南道：『在你离开唯我正教之前，我会对你考教一次惊魂掌和镇星诀，到时候，要么你通过考教，要么你就死在唯我正教。』
方彻彻底无语。
忍不住面容扭曲的看着孙无天，一脸哀求。
连被打的疼痛也忘记了。
孙无天咳嗽一声，正要说话。
只听雁南道：『你尽管霸占着他练你的恨天刀就是，反正是你的徒孙，我们也管不着。但是到时候我们考教我们的，跟你也没啥关系。』
孙无天蠕动了一下嘴唇，突然狠狠踢了方彻一脚，怒道：『你要是练不好，老子扒了你的皮！』
方彻一头黑线。
老子真是和你们这帮魔头待的够了。
你说你们的这些功法都带着强烈的个人标志性，我就算练到巅峰，在守护者那边也不敢用，练了有啥用？
一个个的就知道压榨。
幸亏四面出去搜查的消息到来了。
第一个到来的消息，是吴枭传来的：『五哥，西北方向有一个这种噬魂气运阵。』
雁南很冷静的问：『谁家的？』
『……』
吴枭发过来的消息，但是，本人却已经不知道什么反应了，不过猜测吴副总教主脸上应该是极其精彩的。
因为：『我家的，吴家的。』
『挺好。』
雁南回复夸奖道：『养育的子孙都是人才，懂得竞争了。挺好的。吴枭，你好样的！你这家教，杠杠的！』
(本章完)